2013年7月20日 星期六

阿奎斯陲亞戰記 第五章(下)

第五章(下):友情之力

  達爾塔文斜倚在矮牆邊,靜靜地歪頭望著夕陽,臉上純白的羽毛被染得通紅,深鎖的眉頭顯得心事重重。
  
  小呆佇立在五步開外處,呆愣地看著獅鷲陰鬱孤然的背影。映著湖景波光與天際的七彩雲朵,小呆不禁細細打量起達爾塔文:冬風舞動他的長袍與白髮、叉胸的雙臂隆起結實的肌肉、從魔眼輻射而出的落寞感…獅鷲渾身散發的魅力使小呆將原本溜到嘴邊的關懷忘了個精光,這時她才注意到原來達爾塔文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帥哥。潛意識中卻勾起了細微的漣漪,過去曾有一隻小馬同樣令小呆神魂撩亂、同樣吸引著她……

  她趕緊驅散腦中的幻想並咬著唇將思緒拉回,無論如何,現在不是回憶往事的好時機。她慢慢走到達爾塔文身旁起身前傾著矮牆,依舊靜默的達爾塔文無意開口,小呆只好觀察著沐浴在晚霞中的特洛提芬以打發時間。

  處在地勢略高的豪宅,整個特洛提芬的景致盡收小呆眼裡:港口的船隻正忙著下錨,船員們三三兩兩朝著旅店晃去,豪邁的笑聲隱隱約約地響起;市集早已收攤,廣場上只剩巡邏的衛兵與自農田歸來的農夫,雜耍演員收起了道具,連噴水池也止住了水舞。幾隻獅鷲以細長的點燈器亮起路燈,許多住家亮起了燭火,螢火般的光芒點綴著整個城鎮。一股舒適的靜謐氣氛與輕柔的晚風讓小呆不禁閉起了眼,試著享受如此沉靜的時刻。

  藉著風,鎮上飯館與民宅的晚餐香味刺激著小呆的腹中慾火,但在搞清楚達爾塔文究竟發生什麼事之前,她不願離開,更何況吉爾達忙著整理客廳,離晚飯時間還久的很。縱使已漸漸習慣了達爾塔文悄然的個性,小呆依舊難以理解他的行為,就算他在這段時間內心澎湃激昂得翻天覆地,小呆也絲毫察覺不出來──達爾塔文幾乎是一動也不動。

  或許獅鷲真經過一番掙扎,當他開口時嗓音沮喪得刺耳,令毫無心理準備的小呆嚇了一跳。

  「我…會讓妳覺得失望嗎?」

  天馬緩緩轉過頭,卻驚訝地發現達爾塔文眼中閃著光。是內疚?後悔?還是…

  「失望?」

  但達爾塔文沒有立刻回答,方才魅惑小呆一時的吸引力盡失,他無力地靠著牆緣並按摩著雙眼,似乎竭力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。他嘗試繼續開口,但湧起的喘氣將所有想說的話壓了回去,只能張著鳥喙不斷深呼吸。

  「呃…要不要我去找吉爾達?」小呆無措地說。

  一見達爾塔文伸出右爪並搖搖頭,她只好緊張地留在原地。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讓她毫無頭緒,但恐慌的感覺遠小於詫異,先前小呆一直以為達爾塔文的心是冰做成的。

  「為什麼?到底…?」

  「不能去找她,吉爾達…」平復失控的呼吸後,獅鷲沙啞地說:「她太瞭解我了,瞭解到讓我難以對她啟齒的程度、瞭解到我根本不可能從她嘴裡得到答案。這件事我只想和妳談談…」

  「對你失望這件事?」

  達爾塔文點點頭以尋求解答的眼神望向她。雖然止住了男兒淚,但充滿血絲的雙眼讓他看起來有點歇斯底里,至於詛咒之眼則扭曲得讓小呆驚駭莫名。

  「怎麼會呢?」她連忙說:「我們或多或少都會犯錯啊,更何況你也向祖西卡道歉了──」

  「不,我不只是指道歉…」獅鷲輕嘆了一聲看著遠方思忖著如何起頭,小呆不安地觀察著他。

  幾分鐘後,達爾塔文深吸一口氣後說:「一直以來,我總是在尋找能讓自己變強的方法,我曾隻身單挑一整群能與軍隊匹敵的強盜、魔力強大的邪惡巫妖,甚至還對付過傳說中的星座大熊。」不知怎麼地,小呆很確信他真的做過這些事。

  「對於身處困境的居民,我盡可能提供幫助,我也在許多地方獲得不小的聲望,而我深信這樣的行為就是正義。在這些不斷磨練的過程中,我從未停止伸張正義的想法,以至於我無法對不義、邪惡的事物產生同理心,我也無法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,」這時他轉頭,眼裡強烈的困惑與迷惘刺傷了小呆,「如今強大的我利用自身的力量伸張我自認為的正義,卻罔顧了祖西卡所面對的苦衷…我阻止他為自保而爆發的反彈,反而讓他面臨絕對的無助與恐懼……」

  說不下去了,達爾塔文再次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,小呆一時之間全然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
  「什麼是正義?什麼是善?一個無知的少年犯了錯,我竟想用對付兇犯的方式逮捕他…」喘氣聲加劇,「世界的命運操之在我們身上,但我卻不能分辨孰對孰錯……」

  天馬別過眼再度望向遠方,達爾塔文的自白讓她想起了許多事情。自幼失去雙親、康復前喪智的日子、以及種種不願回首的過去使她在困境中變得堅強、獨立。小呆也曾努力鍛鍊自己,曾忘情投入幾近不顧性命地勤練劍術與戰技。但與達爾塔文不同,她沒有如此強烈的正義感,也沒有想遊歷四方回饋世界的念頭,讓小呆如此拚命的目標只有一個:報答露娜公主的救命之恩。

  撇開從前的苦日子,如果她生於阿奎斯陲亞之外的國度,還能有今日的際遇嗎?若是在獅鷲王國遭遇如此悲慘的絕境,她還能夠繼續苦撐著苟活嗎?阿奎斯陲亞與獅鷲王國的差異能輕易地明白,但為何處處生逢悲劇的小呆能活得坦然,緊握信念、貫徹始終的達爾塔文卻面臨著苦境?

  沉默了半晌後,小呆慢慢地說出自己的結論:「在阿奎斯陲亞自衛隊建立以前,小馬們一直生活在安樂的世界裡,沒有暴力、沒有流血,在那些日子裡,小馬們始終保持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美善。而我們之所以能完全信任、願意服從才剛上任的暮光閃閃公主,那是因為她在登基前為阿奎斯陲亞的貢獻證明了她的能力、讓她極致的智慧遠播八方。」

  達爾塔文靜靜地聽著,彷彿小呆正敘述著一則古老、神話般的傳說。「暮光閃閃公主帶給小馬們一種全新的力量,她讓我們深深明瞭友情的真諦、讓我們牢記著友情的精華所在。所以我們能體諒、原諒犯錯的朋友,並接納她們的缺陷,這也是小馬與獅鷲最大的差異。」

  達爾塔文想說些什麼,但小呆搶著道:「過去,小馬世界沒有所謂的『邪惡』,理所當然地不會衍伸出『正義』──阿奎斯陲亞的一切全是和平與和諧的。我們追求力量,是為了讓小馬世界更美好,為了使其他小馬過得更幸福;」她平靜地眺望大湖映照的夕陽,「小馬們不是滿足自我的慾望而鍛鍊,而是為了整個國家奉獻自己微薄之力而努力不懈、為了能讓世界增添更多仁慈、歡笑、忠心、誠實與慷慨。」

  「這和我的問題…」

  「你所欠缺的,我想應該是那份深植小馬心中的友情之力。」小呆牢牢盯著達爾塔文的雙眼,「只有在阿奎斯陲亞如此安和的國度,才能真正體會到完淨無瑕的友情。那是一種高深的學問,如何放下敵意與偏見、如何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、如何學會原諒…或許,獅鷲王國更貼近真實的外界、國力更強盛富有,但阿奎斯陲亞在瑟蕾絲媞雅公主千年來的庇佑下,使我們小馬懂得友情的珍貴,和它潛藏的無窮力量。」

  獅鷲的表情軟化了下來,眼睛也不再血紅,但殘存的迷惘仍不願消退。

  小呆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並釋出一股讓達爾塔文心安的氣息,「始終為了伸張正義而戰鬥的你,或許無意間忽略了身邊的友誼、錯失受它感化的機會。我想只要你願意去學習如何掌握友情,你的困擾或許就能迎刃而解。」她揮揮蹄表示她說完了。

  「妳知道該怎麼做嗎?」達爾塔文字字說得謹慎。

  小呆聳聳肩:「畢竟我們生長的環境差太多了,很多小馬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在獅鷲眼裡卻大逆不道,但是,我想你可以去問問吉爾達。」

  「咦?」

  「不是嗎?你們很熟悉彼此吧?吉爾達她…」看見達爾塔文依然一臉困惑,小呆露出理解的表情並笑道:「難道你從沒想過為什麼吉爾達對你很瞭解嗎?要看透像你這樣城府這麼深的傢伙不簡單耶,這不只是對朋友的關懷,平日相處時也要有相當的觀察力,而這就是掌握友情之力的第一步。」

  眼見達爾塔文仍狐疑地瞪著她,小呆便說:「不相信?不然你跟我說說吉爾達的習慣或個性之類的,你有注意過這些事情嗎?」

  「呃…除了抽菸的壞習慣,個性的話…」獅鷲揚起嘴角俏皮地說:「很雞婆?」

  「哈哈,這些以外呢?還想得起來嗎?」

  達爾塔文聳聳肩承認:「沒了。」

  「我建議你可以慢慢去觀察你周遭的朋友,並漸漸地改變心態,不過最好的方法就是多去請教吉爾達,畢竟她同樣也是獅鷲。對了,」小呆咧嘴笑說:「剛剛第一次看見你笑耶,這是很好的開始。」

  「哎…那…祖西卡呢?我又該怎麼辦?」達爾塔文不自在地問,但神情已不再沮喪、身體也放鬆多了。

  小呆收起笑容嚴肅地問:「你真的當他是罪犯嗎?」

  「不,那只是我被情緒沖昏頭的氣話…」

  「只要你能不再計較他的過錯、誠懇地和他相處的話,我想他一定會原諒你的。你能保證嗎?」

  達爾塔文頓了一下,「但是如果以後他惹了更大的麻煩,我們只能容忍別無他法?」

  小呆皺眉:「你要去試著信任他,並在適當的時機糾正他的行為。要知道,包容並不等於放縱,你要學習的就是如何拿捏,讓朋友間的羈絆更緊密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,我向你保證。」

  這時夕陽早已沒入地平線,冷冽的晚風使小呆哆嗦起來,她環抱雙臂問道:「好了,我們進去吧?」

  「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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